第 78 章
關燈
小
中
大
第 78 章
裴煜咳了一聲。
他的視線偏轉, 看到了她身後的秋芷。秋芷正滿臉笑容地地看著他們，那臉上的笑容似有深意，他愈發心慌意亂起來, 眼睛不知該看向何處。
“今夜這裏有、有燈會, 我想……叫你來逛逛。”
葉知微笑道：“裴哥哥總是想著我, 上次看傀儡戲也是。”
她聲音一頓, 換了個語氣：“不過上次你沒事吧？把我送到門口連話都沒怎麽說就走了，是趕著回去有事嗎？”
不提還哈，一提他立刻想起那晚的夢和次日與裴煥的對話, 面上一熱, 避開她的眼睛, 有點心虛地說：“沒什麽, 是……我父親, 不讓我太晚回去，我就走得急了點。”
葉知微瞇了瞇眼:“真的？”
他摸了摸鼻子，“這有什麽好騙你的。”
葉知微擡起手指, 指尖輕輕觸碰他的鼻尖，嘻嘻笑道:“可是裴哥哥一說謊就會摸鼻子, 小時候就是這樣。”
那一瞬間他渾身一緊, 胸腔之中有股激蕩的情緒膨脹，他的動作亦脫離了理智的控制，握住了面前的那只手。
他的手比她大了不少, 輕而易舉便能全部攥住，滾燙的掌心覆蓋了她的手背, 拇指抵在虎口處。
葉知微一楞。
她覺得今晚裴煜好似有些意外的鄭重。那雙清澄的眼眸在無數燈籠的映襯下更加明亮熾熱, 他今日穿的是緋色勁裝，那顏色格外鮮艷明朗, 仿若雲霞，令他整個人都燦爛得耀眼，惹得行人不住地打量。
唔……這一身是不是有些過於張揚了？
葉知微打量著他，她看到裴煜白凈的臉慢慢泛起薄紅，心裏偷笑。
他倉皇松開手，心跳如擂，一時也忘了她剛才說的什麽，自顧自道:“你還沒來過月老祠吧，要不要進去看看？”
“咳。”一旁的秋芷輕輕咳了聲。
葉知微看向她，她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:“既然有裴公子陪著姑娘，我就先在這附近隨便走走，待會過來等姑娘。”
葉知微打開包裹，拿了兩個巧果出來，剩下的往她懷裏一塞，“晚飯時候被她們拉去穿針，你也沒吃多少，這些都給你。”
秋芷忍不住笑，點了點頭。
她將另一個巧果遞給裴煜，裴煜伸手接過，手中的巧果圓圓一塊，上面印著花樣，還殘留著熱意，放在唇邊咬了一口，的確綿軟香甜。
他偷覷葉知微，見她小口咬了一塊，腮邊一動一動，那模樣很可愛，他莫名想到了那天送給她的那只兔子，不由輕笑了聲。
他怕被聽見，又趕緊清清嗓子，若無其事地說:“秋芷姐姐放心吧，我一定會護好她。”
兩人走進月老祠中，祠前有一棵高大的榕樹，樹幹極粗，冠蓋似傘，郁郁蔥蔥的，無數樹枝向上伸展著，那些樹枝上不知系了多少紅色絲絳，還有人踮著腳繼續系著，絲絳垂下，宛如紅塵瀑布，數不清的祈願被寄托在上面，隨風飄揚，極為壯觀。
既然是月老祠，求的什麽自然不言而喻，來往的也多是出雙入對的年輕男女，裴煜想到他與葉知微在別人眼中也是如此，整個人便愈發躁動。
月老祠規模不大，今日燒香的人又多，兩人跟著人群慢吞吞走著，葉知微用餘光看他，見他雖然強裝鎮定，但身側的手卻極不自然地緊緊攥著，忍不住唇角輕揚，故意問:“裴哥哥，你想求什麽嗎？”
裴煜一驚，又聽她說:“上次聽秦姨母的意思，好像很擔心你的婚事，你是不是想求月老早些遇到你的良配，賜你一段美滿姻緣啊？”
他默然一瞬，道:“……嗯，是有這個想法。”
走入祠堂，面前的月老像面容和藹，一手拿著姻緣簿，一手牽著紅繩，慈眉善目，微笑著俯瞰人間紅塵。
葉知微取了六支香，三支給他，三支拿在自己手中，去蠟臺點上，放進了香爐裏，再跪在蒲團上，閉上雙眼，雙手合十。
……她會許什麽願望呢？裴煜將香放入石雕香爐中，與她並肩跪立在蒲團上。
他沒有閉眼，而且轉過臉看她。她的側臉柔美，肌膚如雪，祠堂內明燭高照，映得她滿面生輝。
他知道自己在葉知微之前並沒有如此認真地看過任何一個女子，在沒有意識到自己心意的時候，他也只會認真地看她，而意識到後，他又恨不得時時刻刻都能見到她。
他想同她在一起，就像幼時那樣，但又不滿足於此，最好是日日夜夜，是名正言順的——
葉知微睜開了眼睛，他立刻別過臉，雙眼緊閉，向神像默訴著自己炙熱的感情。
他喜歡她，她就是良配，就是最好的，唯一的姻緣。他其實不信神靈，但此時卻近乎虔誠地向月老懇求，求他將自己與葉知微之間的紅線牽得再緊一點。
祠堂裏香客人來人往的，卻很安靜，兩人祈完願對視一眼，起身走到外面。有道士在門口給人解簽，見到他們二人出來，將簽桶遞過去，葉知微覺得有趣，隨手抽了一簽，是支上上簽，她十分興奮地給裴煜看。
裴煜見她高興，也忍不住笑，她見是大吉簽，也懶得解簽文，問了道士去哪裏捐香火錢就讓裴煜在這裏等她，自己腳步輕快地走了。
那道士將簽收回，擡頭瞥了他一眼，撚著山羊胡笑道:“公子不想知道她這支簽的簽文如何？”
裴煜一楞，笑道:“還請道長指教。”
“意中人，人中意，則那些無情花鳥也情凝，一般的解結雙頭、學並棲，”道士搖頭晃腦地念完，笑容盈面，“少年男女情誼深重，的確是上上好簽，若是有情人，只要真心表露便能獲得圓滿，不過公子還需記住，既然有情，就莫要被其他雜人雜事動搖了心意，否則這份情緣怕是要拱手讓與他人了。”
“……他人？”裴煜聽他說前面那幾句整個人都要被烘熟，聽到最後心又提了起來，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名字。
“雖有兩小無猜的情分在，但也不能掉以輕心，貧道只能言盡於此了。”說著他遞給裴煜兩根紅絲絳。
他紅著臉接過，低聲道謝，給了他幾枚解簽的銅錢。
很快葉知微就出來了，她看到裴煜呆呆地站在祠堂外，好像在發楞，於是躡手躡腳走到他身後，拍了拍他的肩。
裴煜轉過頭，他的臉還有點紅，她笑道:“你今晚是怎麽了？好像吞吞吐吐的……呀，有紅絲帶，我也要系樹上去。”
她飛快地抽走一根，裴煜囁嚅道：“我……有話想跟你說。”
葉知微轉過臉來，眼波盈盈地望著他，問：“好啊，要說什麽？”
他的喉嚨發緊，手心滲出汗水，一顆心狂跳不止，也不敢正視她，眼神瞟向別處，掙紮了半天，低聲說：“……系完再說吧。”
葉知微點點頭，轉過身竊笑著往那棵榕樹走去，裴煜連忙跟上。
來到榕樹下，她背對著他，踮起腳去探高處的樹枝，腳尖抵著地面，身體便有些站不穩，她偏偏要將絲帶系到那根樹枝的最高處，抻著手臂舉起，身體就抖得更厲害。
裴煜站在她身後，怕她摔倒緊緊盯著。
她一邊系著帶子，一邊隨口說：“金陵的燈市好熱鬧，好像很多高門世家也在今夜出行，來的時候我還在路上遇到了沈六公子，他說有親眷在酒樓設宴呢。”
裴煜“唔”了聲，小聲嘀咕：“又是他。”
她似是沒聽清：“誰？沈公子嗎？”
“……嗯，先前我在街上遇到了沈拓，他也說要趕著去赴宴，想來是同一個筵席吧。”
她將絲帶繞過樹枝打了個結，說：“沈公子看著清傲，性子還挺和善的，他見我不知該買什麽花燈，還想送我一個，說要當我給他那些香丸的謝禮……”
葉知微聽到身後久久沒有回應，垂眸望向地上的影子，裴煜仍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的位置，只是一動不動的，像一尊雕像。
沈默半晌，他緩緩開口，聲音有些幹澀：“你……覺得沈六公子如何？”
她系好了帶子，轉過身看他，故意露出認真思索的表情，斟酌道：“世家公子，文質彬彬，雖然不怎麽愛說話，但人挺友善的，知節守禮，又生得俊秀，我聽六表妹說，好多高門閨秀都傾慕他呢。”
又是一陣沈默，他站在樹蔭下，逆著萬千燈籠的光站在那裏，也看不清臉上的神色，只看到他緊緊攥著手中的絲帶。
“那你也……”裴煜覺得嗓子像被石塊卡住，難以發出聲音，每說出一個字就如同被尖銳的硬物碾過喉管，“傾慕他嗎？”
葉知微走到他身邊，仰起臉打量著他，裴煜匆忙避開她的視線，他深呼吸了幾次，壓下心頭那陣洶湧的酸意，擡腳走到葉知微剛才的位置，將自己那根紅色帶子系到她那根絲帶的旁邊。
“我是否傾慕他，對裴哥哥來說很重要嗎？”
她的語氣聽不出什麽情緒，裴煜緩了緩，也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穩鎮定：“我當然希望你能尋到一個好歸宿，這樣你父母在天之靈也會欣慰……”
他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。
葉知微抿唇淺笑，繼續:“那假如我傾慕他呢？”
他手中的動作一頓，氣息似有不穩:“你既然喜歡……那我當然會幫——你真的喜歡？沈六其實也沒什麽……”
她憋不住笑聲，連忙捂住嘴，心想裴煜真的很好懂。
他心煩意亂，手下動作也一團糟，將絲帶打了個難看的死結，聲音略高了幾分:“當然他長得不錯，家世也好，琴棋書畫都會……但是——”
他絞盡腦汁地思索沈硯川這人的缺點，但他並不了解沈硯川，聽到的都是關於他的溢美之辭，一時間也不知怎麽說，又不能憑空汙蔑別人，話便卡在喉嚨裏不上不下。
葉知微適時開口:“我不喜歡他，你別但是了。”
裴煜立馬松了口氣，整個身體都松懈下來，他後知後覺自己背上滲出冷汗，剛才那番對話倒好像比素日面對刀槍劍戟時都要緊張。
不喜歡沈硯川就好……他平覆了一下剛才心中湧動的酸楚和忐忑，長長吐出一口氣。
但下一秒又想到那道士說的話，他渾身一個激靈，脫口而出道：“那你喜歡……我嗎？”話音剛落，他感覺一股火從腳底躥上來，燒得臉頰滾燙，除了心跳聲，好像所有聲音都消失了，火焰又在吞噬他的理智。
他不敢回頭，也不確定那句話有沒有被她聽見，他甚至茫然無措地想，他剛才是真的問她了嗎？會不會是他太緊張，以為自己問了，其實根本沒說出口呢？
但葉知微的回答卻把他那些亂七八糟的疑慮打消，她語氣輕快道：“喜歡啊，我當然喜歡裴哥哥。”
十分肯定堅決的回答，但裴煜一點兒也不興奮。他都不需要回頭看她的神情，也知道葉知微說的喜歡跟他說的根本壓根一個意思。不過還好……畢竟沈硯川在她那裏連個“喜歡”都值不上。
他嘆了口氣，忽然聽到她的聲音低了下來，語氣有些遲疑：“裴哥哥，我說的喜歡……不是你想問的那個意思吧？”
……
高樓之上，月色清明，今日沈家在此設宴，邀請旁系親眷共度佳節，盛筵之上觥籌交錯，很是熱鬧。
女眷們正圍在一邊，對月穿針比巧，一個身著錦服的年輕婦人手指靈活，飛快穿好了針線，笑道：“又是我贏了！”
其他人連忙誇讚恭喜，那婦人笑得燦爛，朝席上看了一眼，舉起針線炫耀似的沖著自己夫君晃了晃。
她的夫君笑著舉起酒杯，好像是恭賀她拔得頭籌，身邊的人見了，忍不住笑道：“五弟和五弟妹果真是新婚燕爾啊，如此濃情蜜意，實在是羨煞旁人。”
沈五公子立馬端起酒杯道：“讓三哥見笑了。”
“哎，夫妻之間感情好，有什麽見笑不見笑的，你看看六弟，年及弱冠還尚未婚娶，他才該汗顏，哈哈哈哈哈！六弟，你自己說是不是？”
沈硯川坐在那裏，一派淡然的模樣，聽到自己哥哥如此詢問，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，緩聲道：“多謝三哥關心，我雖到了成親的年紀，但眼見三哥家中不睦，整日裏爭吵不斷，未免對這婚姻之事有些忌憚。”
“哎你——”
他身旁的人忙打斷道：“咳咳咳，懷墨你這話說的，你三哥是攤上個母老虎，家裏才鬧得雞犬不寧……”
沈硯川喝了口茶，道：“如此看來，婚姻大事還是要慎重，需得精挑細選，找到一位賢妻才好。”
那話傳到沈硯川父親沈如晦的耳中，不免覺得好笑，沈如晦道：“懷墨，你的哥哥們都成家立業了，唯有你遲遲不娶，你母親要給你說親，你更是一推再推。這滿城高門閨秀，你真就一個心儀的都沒有？”
每次家中長輩那樣問他，沈硯川的腦海中都會浮現出安樂公主的臉，而這一次，不知為何，他的眼前浮現出了另一個女孩的臉。
萬千燈火映在她的眼瞳裏，晶瑩明亮宛如夜空的星辰。
他的手指微微繃緊，扣住茶杯。
那些話便如此自然，不受控制地從口中說出：“……並非沒有。”
此話一出，席上的人都向他看來，連那些女眷也紛紛望來，面面相覷，盡是驚訝意外的神色。
沈如晦眼前一亮，坐直了身子，饒有興趣問道：“哦？是哪家姑娘？”
沈硯川呼吸微滯，被數道目光鎖住，他難得感到些如芒在背的窘迫。
但話已說出，他也沒想著要收回，於是穩了穩心神，沈聲道：“是著作郎白大人家的……外甥女，姓葉的姑娘。”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
裴煜咳了一聲。
他的視線偏轉, 看到了她身後的秋芷。秋芷正滿臉笑容地地看著他們，那臉上的笑容似有深意，他愈發心慌意亂起來, 眼睛不知該看向何處。
“今夜這裏有、有燈會, 我想……叫你來逛逛。”
葉知微笑道：“裴哥哥總是想著我, 上次看傀儡戲也是。”
她聲音一頓, 換了個語氣：“不過上次你沒事吧？把我送到門口連話都沒怎麽說就走了，是趕著回去有事嗎？”
不提還哈，一提他立刻想起那晚的夢和次日與裴煥的對話, 面上一熱, 避開她的眼睛, 有點心虛地說：“沒什麽, 是……我父親, 不讓我太晚回去，我就走得急了點。”
葉知微瞇了瞇眼:“真的？”
他摸了摸鼻子，“這有什麽好騙你的。”
葉知微擡起手指, 指尖輕輕觸碰他的鼻尖，嘻嘻笑道:“可是裴哥哥一說謊就會摸鼻子, 小時候就是這樣。”
那一瞬間他渾身一緊, 胸腔之中有股激蕩的情緒膨脹，他的動作亦脫離了理智的控制，握住了面前的那只手。
他的手比她大了不少, 輕而易舉便能全部攥住，滾燙的掌心覆蓋了她的手背, 拇指抵在虎口處。
葉知微一楞。
她覺得今晚裴煜好似有些意外的鄭重。那雙清澄的眼眸在無數燈籠的映襯下更加明亮熾熱, 他今日穿的是緋色勁裝，那顏色格外鮮艷明朗, 仿若雲霞，令他整個人都燦爛得耀眼，惹得行人不住地打量。
唔……這一身是不是有些過於張揚了？
葉知微打量著他，她看到裴煜白凈的臉慢慢泛起薄紅，心裏偷笑。
他倉皇松開手，心跳如擂，一時也忘了她剛才說的什麽，自顧自道:“你還沒來過月老祠吧，要不要進去看看？”
“咳。”一旁的秋芷輕輕咳了聲。
葉知微看向她，她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:“既然有裴公子陪著姑娘，我就先在這附近隨便走走，待會過來等姑娘。”
葉知微打開包裹，拿了兩個巧果出來，剩下的往她懷裏一塞，“晚飯時候被她們拉去穿針，你也沒吃多少，這些都給你。”
秋芷忍不住笑，點了點頭。
她將另一個巧果遞給裴煜，裴煜伸手接過，手中的巧果圓圓一塊，上面印著花樣，還殘留著熱意，放在唇邊咬了一口，的確綿軟香甜。
他偷覷葉知微，見她小口咬了一塊，腮邊一動一動，那模樣很可愛，他莫名想到了那天送給她的那只兔子，不由輕笑了聲。
他怕被聽見，又趕緊清清嗓子，若無其事地說:“秋芷姐姐放心吧，我一定會護好她。”
兩人走進月老祠中，祠前有一棵高大的榕樹，樹幹極粗，冠蓋似傘，郁郁蔥蔥的，無數樹枝向上伸展著，那些樹枝上不知系了多少紅色絲絳，還有人踮著腳繼續系著，絲絳垂下，宛如紅塵瀑布，數不清的祈願被寄托在上面，隨風飄揚，極為壯觀。
既然是月老祠，求的什麽自然不言而喻，來往的也多是出雙入對的年輕男女，裴煜想到他與葉知微在別人眼中也是如此，整個人便愈發躁動。
月老祠規模不大，今日燒香的人又多，兩人跟著人群慢吞吞走著，葉知微用餘光看他，見他雖然強裝鎮定，但身側的手卻極不自然地緊緊攥著，忍不住唇角輕揚，故意問:“裴哥哥，你想求什麽嗎？”
裴煜一驚，又聽她說:“上次聽秦姨母的意思，好像很擔心你的婚事，你是不是想求月老早些遇到你的良配，賜你一段美滿姻緣啊？”
他默然一瞬，道:“……嗯，是有這個想法。”
走入祠堂，面前的月老像面容和藹，一手拿著姻緣簿，一手牽著紅繩，慈眉善目，微笑著俯瞰人間紅塵。
葉知微取了六支香，三支給他，三支拿在自己手中，去蠟臺點上，放進了香爐裏，再跪在蒲團上，閉上雙眼，雙手合十。
……她會許什麽願望呢？裴煜將香放入石雕香爐中，與她並肩跪立在蒲團上。
他沒有閉眼，而且轉過臉看她。她的側臉柔美，肌膚如雪，祠堂內明燭高照，映得她滿面生輝。
他知道自己在葉知微之前並沒有如此認真地看過任何一個女子，在沒有意識到自己心意的時候，他也只會認真地看她，而意識到後，他又恨不得時時刻刻都能見到她。
他想同她在一起，就像幼時那樣，但又不滿足於此，最好是日日夜夜，是名正言順的——
葉知微睜開了眼睛，他立刻別過臉，雙眼緊閉，向神像默訴著自己炙熱的感情。
他喜歡她，她就是良配，就是最好的，唯一的姻緣。他其實不信神靈，但此時卻近乎虔誠地向月老懇求，求他將自己與葉知微之間的紅線牽得再緊一點。
祠堂裏香客人來人往的，卻很安靜，兩人祈完願對視一眼，起身走到外面。有道士在門口給人解簽，見到他們二人出來，將簽桶遞過去，葉知微覺得有趣，隨手抽了一簽，是支上上簽，她十分興奮地給裴煜看。
裴煜見她高興，也忍不住笑，她見是大吉簽，也懶得解簽文，問了道士去哪裏捐香火錢就讓裴煜在這裏等她，自己腳步輕快地走了。
那道士將簽收回，擡頭瞥了他一眼，撚著山羊胡笑道:“公子不想知道她這支簽的簽文如何？”
裴煜一楞，笑道:“還請道長指教。”
“意中人，人中意，則那些無情花鳥也情凝，一般的解結雙頭、學並棲，”道士搖頭晃腦地念完，笑容盈面，“少年男女情誼深重，的確是上上好簽，若是有情人，只要真心表露便能獲得圓滿，不過公子還需記住，既然有情，就莫要被其他雜人雜事動搖了心意，否則這份情緣怕是要拱手讓與他人了。”
“……他人？”裴煜聽他說前面那幾句整個人都要被烘熟，聽到最後心又提了起來，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名字。
“雖有兩小無猜的情分在，但也不能掉以輕心，貧道只能言盡於此了。”說著他遞給裴煜兩根紅絲絳。
他紅著臉接過，低聲道謝，給了他幾枚解簽的銅錢。
很快葉知微就出來了，她看到裴煜呆呆地站在祠堂外，好像在發楞，於是躡手躡腳走到他身後，拍了拍他的肩。
裴煜轉過頭，他的臉還有點紅，她笑道:“你今晚是怎麽了？好像吞吞吐吐的……呀，有紅絲帶，我也要系樹上去。”
她飛快地抽走一根，裴煜囁嚅道：“我……有話想跟你說。”
葉知微轉過臉來，眼波盈盈地望著他，問：“好啊，要說什麽？”
他的喉嚨發緊，手心滲出汗水，一顆心狂跳不止，也不敢正視她，眼神瞟向別處，掙紮了半天，低聲說：“……系完再說吧。”
葉知微點點頭，轉過身竊笑著往那棵榕樹走去，裴煜連忙跟上。
來到榕樹下，她背對著他，踮起腳去探高處的樹枝，腳尖抵著地面，身體便有些站不穩，她偏偏要將絲帶系到那根樹枝的最高處，抻著手臂舉起，身體就抖得更厲害。
裴煜站在她身後，怕她摔倒緊緊盯著。
她一邊系著帶子，一邊隨口說：“金陵的燈市好熱鬧，好像很多高門世家也在今夜出行，來的時候我還在路上遇到了沈六公子，他說有親眷在酒樓設宴呢。”
裴煜“唔”了聲，小聲嘀咕：“又是他。”
她似是沒聽清：“誰？沈公子嗎？”
“……嗯，先前我在街上遇到了沈拓，他也說要趕著去赴宴，想來是同一個筵席吧。”
她將絲帶繞過樹枝打了個結，說：“沈公子看著清傲，性子還挺和善的，他見我不知該買什麽花燈，還想送我一個，說要當我給他那些香丸的謝禮……”
葉知微聽到身後久久沒有回應，垂眸望向地上的影子，裴煜仍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的位置，只是一動不動的，像一尊雕像。
沈默半晌，他緩緩開口，聲音有些幹澀：“你……覺得沈六公子如何？”
她系好了帶子，轉過身看他，故意露出認真思索的表情，斟酌道：“世家公子，文質彬彬，雖然不怎麽愛說話，但人挺友善的，知節守禮，又生得俊秀，我聽六表妹說，好多高門閨秀都傾慕他呢。”
又是一陣沈默，他站在樹蔭下，逆著萬千燈籠的光站在那裏，也看不清臉上的神色，只看到他緊緊攥著手中的絲帶。
“那你也……”裴煜覺得嗓子像被石塊卡住，難以發出聲音，每說出一個字就如同被尖銳的硬物碾過喉管，“傾慕他嗎？”
葉知微走到他身邊，仰起臉打量著他，裴煜匆忙避開她的視線，他深呼吸了幾次，壓下心頭那陣洶湧的酸意，擡腳走到葉知微剛才的位置，將自己那根紅色帶子系到她那根絲帶的旁邊。
“我是否傾慕他，對裴哥哥來說很重要嗎？”
她的語氣聽不出什麽情緒，裴煜緩了緩，也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穩鎮定：“我當然希望你能尋到一個好歸宿，這樣你父母在天之靈也會欣慰……”
他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。
葉知微抿唇淺笑，繼續:“那假如我傾慕他呢？”
他手中的動作一頓，氣息似有不穩:“你既然喜歡……那我當然會幫——你真的喜歡？沈六其實也沒什麽……”
她憋不住笑聲，連忙捂住嘴，心想裴煜真的很好懂。
他心煩意亂，手下動作也一團糟，將絲帶打了個難看的死結，聲音略高了幾分:“當然他長得不錯，家世也好，琴棋書畫都會……但是——”
他絞盡腦汁地思索沈硯川這人的缺點，但他並不了解沈硯川，聽到的都是關於他的溢美之辭，一時間也不知怎麽說，又不能憑空汙蔑別人，話便卡在喉嚨裏不上不下。
葉知微適時開口:“我不喜歡他，你別但是了。”
裴煜立馬松了口氣，整個身體都松懈下來，他後知後覺自己背上滲出冷汗，剛才那番對話倒好像比素日面對刀槍劍戟時都要緊張。
不喜歡沈硯川就好……他平覆了一下剛才心中湧動的酸楚和忐忑，長長吐出一口氣。
但下一秒又想到那道士說的話，他渾身一個激靈，脫口而出道：“那你喜歡……我嗎？”話音剛落，他感覺一股火從腳底躥上來，燒得臉頰滾燙，除了心跳聲，好像所有聲音都消失了，火焰又在吞噬他的理智。
他不敢回頭，也不確定那句話有沒有被她聽見，他甚至茫然無措地想，他剛才是真的問她了嗎？會不會是他太緊張，以為自己問了，其實根本沒說出口呢？
但葉知微的回答卻把他那些亂七八糟的疑慮打消，她語氣輕快道：“喜歡啊，我當然喜歡裴哥哥。”
十分肯定堅決的回答，但裴煜一點兒也不興奮。他都不需要回頭看她的神情，也知道葉知微說的喜歡跟他說的根本壓根一個意思。不過還好……畢竟沈硯川在她那裏連個“喜歡”都值不上。
他嘆了口氣，忽然聽到她的聲音低了下來，語氣有些遲疑：“裴哥哥，我說的喜歡……不是你想問的那個意思吧？”
……
高樓之上，月色清明，今日沈家在此設宴，邀請旁系親眷共度佳節，盛筵之上觥籌交錯，很是熱鬧。
女眷們正圍在一邊，對月穿針比巧，一個身著錦服的年輕婦人手指靈活，飛快穿好了針線，笑道：“又是我贏了！”
其他人連忙誇讚恭喜，那婦人笑得燦爛，朝席上看了一眼，舉起針線炫耀似的沖著自己夫君晃了晃。
她的夫君笑著舉起酒杯，好像是恭賀她拔得頭籌，身邊的人見了，忍不住笑道：“五弟和五弟妹果真是新婚燕爾啊，如此濃情蜜意，實在是羨煞旁人。”
沈五公子立馬端起酒杯道：“讓三哥見笑了。”
“哎，夫妻之間感情好，有什麽見笑不見笑的，你看看六弟，年及弱冠還尚未婚娶，他才該汗顏，哈哈哈哈哈！六弟，你自己說是不是？”
沈硯川坐在那裏，一派淡然的模樣，聽到自己哥哥如此詢問，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，緩聲道：“多謝三哥關心，我雖到了成親的年紀，但眼見三哥家中不睦，整日裏爭吵不斷，未免對這婚姻之事有些忌憚。”
“哎你——”
他身旁的人忙打斷道：“咳咳咳，懷墨你這話說的，你三哥是攤上個母老虎，家裏才鬧得雞犬不寧……”
沈硯川喝了口茶，道：“如此看來，婚姻大事還是要慎重，需得精挑細選，找到一位賢妻才好。”
那話傳到沈硯川父親沈如晦的耳中，不免覺得好笑，沈如晦道：“懷墨，你的哥哥們都成家立業了，唯有你遲遲不娶，你母親要給你說親，你更是一推再推。這滿城高門閨秀，你真就一個心儀的都沒有？”
每次家中長輩那樣問他，沈硯川的腦海中都會浮現出安樂公主的臉，而這一次，不知為何，他的眼前浮現出了另一個女孩的臉。
萬千燈火映在她的眼瞳裏，晶瑩明亮宛如夜空的星辰。
他的手指微微繃緊，扣住茶杯。
那些話便如此自然，不受控制地從口中說出：“……並非沒有。”
此話一出，席上的人都向他看來，連那些女眷也紛紛望來，面面相覷，盡是驚訝意外的神色。
沈如晦眼前一亮，坐直了身子，饒有興趣問道：“哦？是哪家姑娘？”
沈硯川呼吸微滯，被數道目光鎖住，他難得感到些如芒在背的窘迫。
但話已說出，他也沒想著要收回，於是穩了穩心神，沈聲道：“是著作郎白大人家的……外甥女，姓葉的姑娘。”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